当历史逐渐湮没在逝去的时间里,古籍是最忠诚的见证者。
在大运河申遗成功十周年之际,新华日报记者来到运河原点城市扬州,扬州市图书馆的古籍文献室中,一部部泛黄的古籍让人回归历史“现场”:追溯2500年前吴王夫差在古邗沟挖下第一锹的情景,从古邗沟故道7次变身“触摸”运河的生长脉络,从蒙尘的细节中,一窥忙碌的漕运和盐运,挖掘扬州城的繁华过往。
运河的“原点”和“生长”
从扬州城北郊的螺丝湾桥向东直达黄金坝,长约1.45公里,有条并不宽阔的河流静静流淌,汇入东侧的古运河,这便是中国最早的人工运河遗存——古邗沟故道,也被称作京杭大运河真正的源头。
大运河最早出现在古籍中是在春秋时期。扬州市图书馆馆藏明万历四十四年孙矿批点、闵齐伋刻朱墨套印体《春秋·左传注》记载,“哀公九年,吴城邗,沟通江淮”,公元前486年,吴王夫差子承父业,开始了北伐征程,他吸取了父亲兵败的教训,便另辟蹊径在长江与淮河之间挖了一条人工运河。
《邗沟故道历代变迁图说》(清)徐庭曾撰清光绪三十年(1904)刻本一书,曾以地图的形式展示了邗沟故道以及历史上的七次变迁。八幅运河图,图版详实,文字简明,还标注出了水道的变化,扬州市图书馆馆长、扬州市古籍保护中心主任朱军介绍,邗沟的开凿起初出于军事需要,后来成为了历代漕运的主要通道。从开凿至清代光绪年间的七次大的变迁,这八幅运河图,标注出了水道的变化,是了解邗沟历史的重要史料,对如今大运河的保护和利用有一定的参考价值。朱军说,《邗沟故道历代变迁图说》是邗沟1000多年变化的大略演示,从图中可以看出长江岸线南移、长江与淮河间湖泊变化以及淮河等因素对运河的影响。“图中还显示出为了避开山阳湾而开凿里运河,这体现了大运河开凿的基本原则——开内河,防风险。”朱军说。
从古邗沟故道出发,大运河开始“生长”。现藏扬州图书馆的清道光二十五年江西抚署刻本《扬州水道记》系清代扬州学派代表学者刘文淇所著。该书记录了大业元年隋炀帝开通济渠的场景:“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,自山阳(今淮安)至扬子(今仪征)入江”,修毕当月,隋炀帝就乘坐龙舟,沿着新运河浩浩荡荡巡幸江都。在邗沟旧有基础上,隋炀帝大规模整修扩大,第一次形成了南北贯通的大运河,并连接了海河、黄河、淮河、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,全长2700多千米。
运河的开凿绝非一蹴而就,唐代江沙淤积,令漕运损失严重,据《旧唐书·齐浣传》记载,“润州与扬州,一江之隔,漕船过江至扬州,要绕道至瓜步沙尾,由仪征运口进出,绕道多走60里水路,船只还经常在江中被风涛漂损。”
开元二十五年,润州(今镇江)刺史齐浣主持开凿了伊娄河。扬州市文史学者韦明铧说,伊娄河从瓜洲延续到古邗沟南边的扬子津,大大缩短了江南漕船过江的距离,省去了水陆转运和迂道之苦。从此,瓜洲从名不见经传的渡口迅速发展成“江北第一雄镇”,每年来往漕船有数百万只,来往商人络绎不绝。
京杭大运河的最终改造完成在元朝,元朝著名水利工程专家郭守敬对大运河进行裁弯取直,从取道中原变直通北京,据《郭守敬传》描述,修筑过程中自丞相以下“皆亲操畚锸”,工程竣工时,忽必烈极目望去,见积水潭上帆樯蔽日,“舳舻蔽水”,盛况空前,赐名为“通惠河”,通惠河的开通也标志着京杭大运河的最终完成。
漕运、盐运让扬州成为历史网红
唐代扬州商贾云集,贸易兴盛,清代乾隆鼎盛时期,每年经过扬州闸与瓜洲闸的船只近十万艘,扬州盐业达到顶峰。
纵览扬州图书馆的馆藏,从明代到民国,集中涌现出一批重要的盐业著作,描绘扬州盐业经济下的社会生态图卷。
扬图馆藏清同治九年(1870)淮南书局刻本、方濬颐补刻《两淮盐法志》记叙了两淮盐区生产、销售、转运、课则等规章,是研究两淮盐政的重要资料,全面记述了乾嘉年间两淮盐业全盛时期的面貌,堪称淮盐“黄金时代”的盐政专书。
淮扬运河虽然屡经变动,但一直承担着食盐外运的重要功能。大运河文化带建设研究院盐城分院常务副院长陆玉芹说,清代淮盐的行销范围,在明代基础上虽有所调整,但没有太大变化,行销地域遍及江苏、江西、湖北、湖南、安徽、河南六省。据史料记载及考证,淮南淮北食盐的行销都与大运河密切相关。其中,邗沟支道以及扬州至仪征段是淮南食盐外运的必经河段。
清代盐政纷繁复杂,尤其是两淮地区。道光十一年(1831),盐务专家陶澍首倡淮北盐政改革,废除总商,推行票法,寻找调整政府、纳税商人和消费民众之间的利益“均衡点”。《淮北票盐志略》收录了陶澍自道光十二年至十八年间,淮北创行票盐的有关奏疏、详禀、批示、章程、条规、告示等资料,是票盐制改革集大成的典籍,对后来的盐务改革有指导意义。朱军补充道,“票盐法”改革中,政府取消了总商分设行店,令民众可以自行购买盐斤运往售卖。与此同时,还降低官盐成本,简化了办事手续,加速了食盐流通。
漕运盐运在当时事关国运,故明清时期对运河的治理更为重视,关于治水防洪等内容的著作也相继出现。
《河防一览》是明朝水利专家潘季驯所撰,他在长期的治河实践中,总结提出“蓄清刷黄、束水攻沙”的治运方略,在其问世后的300多年中,对治河方针和河工实践一直起着指导性作用。
从史料上看,高邮也是重点保护与治理地域,盂城驿能够完好保存下来,与治水之功密不可分。清代叶机著的《泄湖水入江议》围绕高邮水患治理展开,他指出,高邮因地势受水最先最甚,湖水入海困难,应该导之入江,再由江入海。清代大臣、水利工程专家靳辅于康熙十六年(1677)调任河道总督,他在《治河方略》中提出把黄河和运河分流,减轻高邮湖的水势压力。
“清代初期,黄河淮安至徐州段与运河‘并行’,黄河水势凶险,泥沙淤积。”中国水利学会水利史与水利遗产专委会会员戴甫青补充道,为了避开黄河,靳辅重新开凿新河道,经历数次开凿,最终形成了从宿迁骆马湖到淮安清口段的“中运河”,这样“黄运分离”的格局一直保持到现在。
淮扬菜、瘦西湖见证扬州鼎盛
古运河奔腾不息,成就了扬州丰富多彩、绵延不绝的运河文化,首先就是园林。
漕运和盐运返程的商船中堆满了“压舱石”,这些石头运到扬州,为园林的发展打下了基础。在乾隆年间,扬州园林达到鼎盛时期,其中,以湖上园林——瘦西湖最为著名。
清代古籍《平山堂图志》全面介绍了全盛时期的瘦西湖,其中花大量笔墨描述五亭桥:“桥上置五亭,下列四翼,洞正侧凡十有五,月满时每洞各衔一月,金色滉漾,卓然殊观。”韦明铧说,五亭桥是瘦西湖的标志,造型独特,精巧壮观,体现了阴柔阳刚、南秀北雄的有机融合。《平山堂图志》为研究瘦西湖的形成发展和清代造园艺术提供了实例资料。
运河贯通南北,中外客商在扬州云集,成就了“博采众长”的扬州美食。在康熙乾隆时期,扬州美食步入了鼎盛阶段。李斗编纂《扬州画舫录》以平民视角记载了清代扬州全盛时期的风貌,从品类、场面、规模等对“满汉席”进行了详尽描述。“这是首次出现文字记载的‘满汉席’。”朱军补充说,目前《扬州画舫录》已知存世最早的是嘉庆二年刻本,收藏在扬州市图书馆。据该书记载,“满汉席”一共有108道菜,是分5次来上菜的,要把108道菜都吃完需要三天的时间。
扬州图书馆馆藏的《随园食单》更是袁枚四十年间以美食进行社交的成果,书中详细介绍了当时流行的三百多种菜肴饭点,其中很多为淮扬菜。在朱军看来,《随园食单》是融合了理论与实践的传世之作,书中提出了很多美食理论,比如,“味要浓厚,不可油腻;味要清鲜,不可淡薄。”崇尚“鲜淡”口味;又如,“粥饭本也,馀菜末也”,强调谷物膳食基本结构的重要性,与现代饮食健康原则基本一致。
扬州是运河“漂来”的城市,从经济到文化的发展都打上了深深的运河烙印,朱军说,近年来,扬州市图书馆不仅深挖馆藏的古籍资源,还将古籍和文化体验相结合,通过展览、讲座、非遗体验、走读、研学等方式,让大家沉浸式感受运河魅力,让沉淀在古籍里的运河文化“活起来”。(新华日报 记者 周娴)